十歲那年冬季，我隨父母全家落戶在一個淀山湖畔的小鄉(xiāng)村。村子很小，然周圍的水面非常寬闊。我家的臨時住房在村頭石橋邊，屋前一條長長的石堰、一座小小的石橋，三面環(huán)水。

　　小村離集鎮(zhèn)非常遙遠(yuǎn)，來去水路，一年難得能去一次集鎮(zhèn)。家里吃的，都得自己動手。素的，去老田塍挑些馬蘭頭，摘些枸杞頭；葷的，得想著法子去河里捉。

　　開春了，田里的油菜花黃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這時，河里的塘鱧魚不安穩(wěn)了，養(yǎng)了一冬，渾身是膘。懷春的母魚，一肚子卵，鼓鼓的。村里人把塘鱧魚喚作菜花魚，也許與它的不安穩(wěn)有關(guān)。有能耐的人家隨便用啥法子都能捉到塘鱧魚，天天晚飯的餐桌上都是肥肥的塘鱧魚。

　　耳濡目染，我開始一次次琢磨，終于試著琢磨出了七種捉塘鱧魚的方法。一是瓦窩法。取廢舊的青瓦兩片，合而為一。瓦片用稻草繩扎緊，底端用廢舊稻草鞋封底，做成瓦窩，再用一根細(xì)而結(jié)實(shí)的稻草繩拴著。待傍晚無人時，悄悄地把瓦窩間隔著拋入河灘中。第二日，晨曦初露，稍稍趕早把隔日拋入的瓦窩一一收起。塘鱧魚是性烈，瓦窩稍一離水，就可以聽到它在瓦窩里拼命掙扎攪動的水聲。二是竹筒法。取粗竹筒一段，底端也用稻草鞋封底，竹筒邊系一磚塊壓重可沉水底，傍晚置河灘水中，第二日收起。只是，一般人家難得有那么粗的竹筒。我的那兩只竹筒屬于稀罕的，我常常把拴竹筒的稻草繩偽裝得十分巧妙，竹筒雖少，收獲卻不錯。三是手指法。塘鱧魚喜歡在河邊的石縫里產(chǎn)卵。產(chǎn)卵的塘鱧魚警覺性非常高，它一直潛伏在魚卵邊，守候著魚卵，稍有動靜，它便會張著大嘴沖鋒陷陣。人的中指稍長，摩搓魚卵目標(biāo)稍大，塘鱧魚一發(fā)覺，立馬攻擊，瞬間緊緊咬住你的中指，這時，你只消用大拇指掐住它的鰓，便可輕易逮住它。只是，塘鱧魚細(xì)密的牙齒非常尖銳，被它咬住，是很疼的。我試過，然后來怕疼就不再嘗試了。四是腳趾法。用大腳趾摩搓魚卵，塘鱧魚護(hù)魚卵會攻擊大腳趾，咬得挺緊，用兩腳趾夾住即可。這當(dāng)然是絕對高手用的絕技，村里有人這樣捉塘鱧魚，這樣捉藏在深水里的塘鱧魚，手臂夠不著時，用腳趾正好夠著。我試了幾次，沒成。五是裹網(wǎng)法。裹網(wǎng)，也叫撒網(wǎng)，那是我自己用柔軟的尼龍線結(jié)的，有綱有目，綱舉目張，兩根細(xì)細(xì)的竹竿輕輕地一趕，把魚趕入網(wǎng)中，收起裹網(wǎng)，綱目合一，性烈的塘鱧魚就會把水?dāng)嚨煤衾怖岔?，讓人心旌蕩漾。那年，我十一歲，大妹九歲，我撒網(wǎng)，大妹拎魚簍，每夜總有不錯的收獲。六是釣法。塘鱧魚的釣法與一般的釣魚法有別。塘鱧魚是生猛的魚，性烈，吞食誘餌沒耐心。因此，釣塘鱧魚，釣竿要結(jié)實(shí)、釣線要短。作誘餌的蚯蚓得生猛一些。魚鉤只需用普通的縫衣針火上烤烤彎過來成鉤即可。釣塘鱧魚一般選在河邊橋邊石縫邊，手要不停地拉動釣竿上的釣線，再加蚯蚓的扭動，誘魚上鉤。塘鱧魚往往猛地一下咬住魚鉤，一咬一個準(zhǔn)，甩也甩不掉。七是泥塘法。開春時節(jié)，村里大人會搖著木船去河里罱河泥。罱河泥總能同時罱到一些塘鱧魚，當(dāng)泥漿罱入船艙時，一些掙扎的塘鱧魚會被罱泥人撈起，待回家享用。而還有一些沒能被發(fā)覺的塘鱧魚，會被罱泥人潑進(jìn)岸上的泥潭里，待泥潭里的泥水澄清后，塘鱧魚會從泥漿里掙脫出來，暴露在眼前。這時，只消赤了腳，就能輕而易舉地用小小的自制網(wǎng)兜撈起那些塘鱧魚。

　　以上七法，其中六種屢試屢成。菜花盛開季節(jié)，每夜每日總可捉得塘鱧魚些許。有時，吃不了，收拾干凈后用鹽腌一下，第二日撈出，晾曬在屋檐下，一串串的。捉塘鱧魚，是有季節(jié)的，待過了菜花盛開的季節(jié)，塘鱧魚就不大容易捉到了。這時，用塘鱧魚干燉蛋，或用塘鱧魚干蒸馬蘭頭干，還可以對付一陣子。

　　塘鱧魚，小時候春日里每日的菜肴。幾十年過去了，沒想到塘鱧魚竟成了稀罕之物。前時，估計塘鱧魚該上市的時候，我在一家餐廳點(diǎn)菜時想點(diǎn)一盆塘鱧魚燉蛋嘗嘗鮮，沒想到飯店老板笑笑說，那魚太貴了，我們小飯店不敢進(jìn)。后來，菜市場上有塘鱧魚了，我一問價，簡直讓人瞠目結(jié)舌。

　　誠然，世事多變化。人與自然相處相伴已多時。自然給予人總是慷慨的，即使世事困苦時，人總能得到收獲。這就讓人思考，其實(shí)人也該給自然多一些給予和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