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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忘卻的草簾紀(jì)念

草編產(chǎn)品：草支墊，草袋，草簾，草繩 聯(lián)系人：張經(jīng)理 銷售電話：15937370357 點(diǎn)擊： 字號：大中小

1976年7月28日的大地震，給每一個經(jīng)歷過那場大災(zāi)難的人都留下了銘心刻骨的記憶，雖然過去40年了，對于大地震期間的遭際迄今我都?xì)v歷在目，揮之不去，難以忘卻，恍如昨日發(fā)生的事情。 
        一、撤離村莊
        1976年7月28日大地震之時，我在豐南與唐海毗鄰的一個小村當(dāng)大下工作組組長，那時縣里要重點(diǎn)培養(yǎng)一批年輕干部，所以我便被抽調(diào)到那里掛職鍛煉，工作已經(jīng)近一年，那時我才20左右歲。這個小村很小，是這個公社最小的一個村子。村周邊有高大的沙坨，一有風(fēng)起，沙子便飛揚(yáng)起來，揚(yáng)揚(yáng)灑灑，尤其是春天，風(fēng)沙可以遮蔽村莊，所以村名叫芝麻坨。全村幾十戶人家，五六百口人。村莊的房舍沿沙坨的一角而筑，隱在凹處，像一群雛雞依偎在母雞的羽翼下。雞鳴狗吠，炊煙裊裊，點(diǎn)綴著光禿禿的沙坨。村外是無邊的低洼的鹽堿地，種不了什么莊稼，放眼望去，寂寥的原野中唯有生氣的是一些低低矮矮的蘆葦和搖曳的艾蒿，使得小村顯得是那樣荒僻和孤寂，但卻也保持著大自然拙樸、粗獷的本色。一到雨季，四周大水茫茫，一片汪洋，淹沒了周邊的道路，小村便成為了孤島，出村需蹚水。那里的生活很是落后，生活方式也不講究，甚至很粗鄙，如連茅圈等，即廁所和豬圈相連。但這里的人們淳樸善良，待我們很親熱。
        那時的工作隊保持著與群眾同吃、同勞動的制度，我是農(nóng)家子弟，自然能吃得百家飯?？墒切〈逵械娜思液懿恍l(wèi)生，用農(nóng)村的話說叫“邋遢”，有時做的飯菜竟難以下咽。那時的工作隊員們常自帶一個木箱，里面裝些食品，碰到飯食孬的人家，用此充饑。我無錢，自然買不起食品，但是各家都盡力招待，使我們很受感動。我去隊部匯報時，組長們談?wù)撟疃嗟氖浅耘娠垎栴}。有的村的社員為了發(fā)泄對工作組的不滿，凈用“兩雜一條”招待他們。所謂“兩雜一條”即雜交玉米、雜交高粱和咸菜條。有的人家干脆用一斤糧票、肆角伍分錢（即工作組每人每天的飯錢）買五個饅頭，一盤菜算作工作組每人的一天用量，并只管這一頓。有的村干脆不管飯。我說完村民滿腔熱情招待我們吃飯的情況，大家都很驚訝。
        那時有的社員靠割草賣錢，這當(dāng)然都在割資本主義尾巴之列，要限制，批判。我生長在農(nóng)村，深知農(nóng)民的苦衷，我為此很苦惱。老何勸我：“路是人走的，上邊有政策，我們可以有對策。這里天高皇帝遠(yuǎn)，你不匯報誰知道！大會上講講，小會上說說。社員們過好了日子又有何不好呢？老何是買賣人出身，時任棉麻公司經(jīng)理，被抽調(diào)上來任工作組副組長，人很精明。后來，他又通過關(guān)系給小村弄了些生產(chǎn)資料。秋后水退，我們又組織社員開墾了大片荒地，準(zhǔn)備來年種水稻。社員們很感激我們，更好地招待我們。老何感動地說：“你把一滴血給他們，他們會把一腔子血倒給你呀！”因此我們與社員的關(guān)系處的很好。
 
        但意想不到的是，一場厄運(yùn)夷平了小村。那天夜里，我散會很晚，已經(jīng)是10點(diǎn)多了，因?yàn)楣ぷ鲃诶郏逸氜D(zhuǎn)反側(cè)，約摸著12點(diǎn)多鐘才睡著，3點(diǎn)多鐘便醒來了，忽然隱隱約約聽得有地聲，我十分驚詫，不知為何？剎那間房子劇烈地晃動起來，而且是上下?lián)u晃，我被顛了起來，我立即警覺到是地震了，猛地跳起來。與我同住一個屋子的，年齡比我稍長些的隊員老劉身體有病，他也從床上爬起。不容思索，我先把他推出窗外，然后我也迅疾地跳出來，隨即屋外用土坯壘的棚子便轟然倒塌了，埋了我半截腿。我掙扎著站起來，朦朧中見村莊房倒屋塌，人喊畜叫，哭叫聲、呼救聲不絕于耳。有的社員驚呼“天塌地陷了”！有的社員到處亂跑，村莊一片混亂。我看看天，漆黑如墨，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地上泥濘一片。住在別處的工作隊員也紛紛跑到我住的房子這里，但怎么也砸不開門，因?yàn)榉孔颖换蔚靡呀?jīng)變了形。我們找了個避雨處，立即把工作隊員和大隊干部召集上來，商量抗震救災(zāi)的事情。我向大隊干部們說，首先我們要安定民心，安頓社員的生活，組織自救，等待上級的指示。于是我們分頭行動，先是把村民們轉(zhuǎn)移到村外的高地沙坨上，又將各生產(chǎn)隊的牲畜搶救出來。雖然房倒屋塌，但所幸沒有人死亡，只是有些人受了傷。但村里的一個老人昨天去唐山看病住在唐山，陪同他去的大兒子和村里的赤腳醫(yī)生，估計都一起在唐山遇難了。天亮后我們組織各家互相幫襯著搭起了簡易的窩棚，其實(shí)這些窩棚就是用秫秸或玉米稻草支撐起來的，然后在外面遮蓋上一塊塑料布，讓人們有個棲身的地方。冒著余震的危險，我與大隊干部們到各家去看震災(zāi)的情況。我看見許多人家的屋中冒出的泥沙有炕沿那么高，有的有半人高，并一直從中心（泉眼）往外冒水，那沙非常細(xì)，水也非常涼。有的人家的房子有半倒的，也有全倒的，村邊大坑的水也都涌到道上，地面裂出了縫，河塘的魚被涌到了地面上，有的魚還在撲楞著。此時村子外面一片漆黑，沒有一點(diǎn)光亮，雨點(diǎn)也見密，與周邊也聯(lián)系不上，音訊斷絕，人們有些懵懂和慌亂。有的工作隊員冒著危險從屋里找來收音機(jī)打開，也聽不到唐山人民廣播電臺的播音，我猜測震中可能是唐山附近。天朦朦亮?xí)r，公社副書記王汝彪來到這里，查看災(zāi)情，他挽著褲腿，拄著棍子，渾身是泥水。他見小村幾乎被夷為平地，斷壁殘墻，也傷心不已。他告訴我四周村子比起我所在的村子傷亡更加慘重，與芝麻坨鄰近的河沿莊和大佟莊都死了幾百口人。公社也與縣城聯(lián)系不上，他們公社干部只能分頭下村查看災(zāi)情，據(jù)估測唐山和縣城可能地震的重災(zāi)區(qū)。我遙望北面的唐山和豐南縣城的方向，憂心如焚，也不知道有多少生靈慘遭不幸？也不知家里人如何？我只能默默祈禱上蒼保佑家鄉(xiāng)和家人的平安。
        天已大亮，在一塊塑料布的遮掩下，我和村干部們研究下一步自救的措施。房東大媽拿來一張餅讓我吃。這是昨天烙的，還能剩幾張呢？現(xiàn)在的糧食還砸在屋里，何況他們一大家子也有十幾口的人呢？我不忍心。大媽用命令的口氣說：“楊子，不吃不行”。我只好含淚吃下。一年來，大媽對我如親人，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我這樣一個小青年，令我感激不盡，在以后的幾十年里，我一直保持和大媽的密切關(guān)系，直至大媽去世。
        上午10點(diǎn)左右，在唐山上班的二房東的兒子騎著自行車，衣衫襤褸、狼狽不堪地回到家，一見到我們便嚎嚎大哭，他說唐山和沿途的村莊都平了，到處是死人，一路情形慘不忍睹。他是從樓中被甩了出來，所幸沒有被砸死，但也跌得渾身是傷，掙扎著騎了幾個小時的自行車才回到家。聽到此，我才知道了外界的情況，我一看那自行車，車把都砸彎了。于是我決定先讓兩個老同志回家看看，其中一個人沒有自行車，我讓他騎走了我的車子。
時近中午，余震依然不斷，人們也無法動用鍋灶，只好冒著危險找來一些剩飯充饑，我們自然也無法吃派飯了。中午時分，三隊長找到我，他衣衫襤褸，吊著胳膊。他遞給我一個饅頭，有些灰跡，這顯然是他冒著危險剛從廢墟中扒出來的。這時的糧食就是生命?。∥覜]有接。他急了：“你是嫌我臟?。?ldquo;我驚詫了，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接過來，像是接過了一顆火熱的心。
        晚上，沙坨上搖曳著幾點(diǎn)燈光，社員們都依偎在沙坨上。天依然下著雨，風(fēng)也很緊。我打著雨傘，依次走過了幾個窩棚，他們都讓出最干凈的地方給我，我不肯，因?yàn)槎己軗頂D。我站在沙坨上，遙望著四周黑茫茫的一片，心憂如焚。入夜，風(fēng)裹挾雨，愈加大了，看著鄉(xiāng)親們都已經(jīng)躲在了窩棚里，我的心略微寬敞了一些。大隊書記拎著馬燈，追上我：“楊子，社員們都沒事了，你累了一天了，也休息吧！”他把我領(lǐng)到了他家的窩棚里。這個窩棚不大，他一家人口多，怎么容得下我，可他讓家人給我騰出一塊地方。因?yàn)楦C棚小，伸不開身子，大家只能蜷坐著，無法躺下。大隊書記讓我坐在里面，我怎好意思？外面風(fēng)雨交加，肆意的吹打著低矮的窩棚，我堅持在靠近窩棚口的地方，無奈大隊書記又坐在了我的外面，用他瘦弱的身軀給我遮風(fēng)擋雨。我心里一陣感激，不禁熱淚盈眶。
        第二天，天已放晴，但小村外面一片汪洋。我接到了大下工作隊全部撤出的通知。鄉(xiāng)親們來送我，都有些依依不舍。我在這里呆了整整一年，與鄉(xiāng)親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感情，我雖然沒有為他們做些什么。望著在這生活了一年的小村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廢墟，我十分心痛，本想和鄉(xiāng)親們一起重建家園，但我必須服從上級的命令。房東大媽給了我一個布袋，里邊放著一張前天烙的餅子，因?yàn)樽蛱煲惶於紱]有動火，這是她省下來特意給我的。我說什么也不要，但大媽不肯。她說，縣城離這里很遠(yuǎn)，留在路上吃吧。摸著這張冰涼梆硬的餅，我感到了無比的溫暖，它包含了鄉(xiāng)親們對我一片深情厚愛?。?/section>
        大隊書記還找來兩根木棍讓我和老劉拄著，我們挽起褲腿，蹚著沒膝的水慢慢地離開了村子。我回頭看著向我們揮手送別的人們，望著那一張張憨厚的、充滿留戀之情的臉，回想起在小村的日日夜夜，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我不時地回身向凝望我的村民們揮手告別，走遠(yuǎn)了，依然望得見村頭的人影。
        二、路上討飯
        我與老劉互相攙扶著在水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水沒過膝蓋，走了有四五里路后，才有了干路，以后又走上了公路，到了大佟莊公社所在地。只見公路兩旁的原本是熱鬧的集鎮(zhèn)已是房倒屋塌、斷壁殘墻。想到前天還在這里開會，在路旁邊的飯館集體聚餐，（工作隊全體成員每一個月開一次大會，聚一次餐），場面十分熱鬧，今天卻已是狼藉一片，四處哭聲不斷，心中不禁十分慘然。我找到隊部，見已沒有幾個人，隊員大都撤離了，只有一個被砸傷的劉秘書斜靠在公路旁的作為棲身的一個水泥管子里面，他的腿被砸傷了，等待救援回縣城。他囑咐我一定到他家小稻地去看看，我答應(yīng)了。
        過了大新莊，只見公路上，亂亂哄哄，人來車往，像逃難的一般。走了一段路，老劉也與我互道珍重分手了，他的家離此不算太遠(yuǎn)，就此下道。我獨(dú)身一人朝唐山豐南方向走去，此地離我家還有百里之遙，離縣城也有七十里路。只見一路上有從唐山方向回來的人，有的蹣跚步行，有的騎車，有的拉排子車，大都衣衫襤褸，神色悲哀，有的抹淚，也有的嚎啕大哭，甚是凄慘；還有些人傷痕累累，用各種顏色的布纏裹著傷口，有些人的衣服被染成了血色，還有些人用自行車馱著死尸，也有的用排子車?yán)朗?，還有些拉死尸的機(jī)動車輛在疾馳，可謂慘不忍睹，這些城里人的老家都在鄉(xiāng)下，如今遭了難，不管死人活人都往老家回。也有些去唐山去救人的，那些人穿得稍微齊整些。我匆匆地向家鄉(xiāng)方向奔著，到了小集的沙河橋，橋已經(jīng)斷了，我只好和路人一起涉水過河。河面雖寬闊，剛下過雨，水流有些急，好在水不太深。我脫下褲子，將衣服書包舉在頭頂，穿著褲衩過河。過河后，我與一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搭訕了幾句，讓他馱我一段路。他十分好心，二話沒說，順路便馱我走了十幾里，因?yàn)樗碌?，我又只好步行，但我省了好多氣力。到了稻地?zhèn)，情形更慘。這里被稱為京東四大名鎮(zhèn)之一，也是豐南的經(jīng)濟(jì)文化中心，現(xiàn)在卻是地震的中心，只見斷壁殘墻，一片瓦礫，不見一處立著的房屋。因?yàn)槭鞘钇?，全縣的許多干部和教師都在這里的縣“五七”干校和縣一中集訓(xùn)，因此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在此我遇見了時任縣教育局副局長、我上高中時的尹校長。他告訴我在稻地一中集訓(xùn)的老師死了幾百人，死尸橫陳，慘不忍睹。他趕來料理此事，囑咐我一定注意安全，說我的老家唐坊震災(zāi)略輕一些。
        過了稻地，就到了205國道的“三角地”。所謂“三角地”，即一條道往西行，去縣城的方向；一條道往北行，唐山方向，呈三角形，故稱“三角地”。后來，唐山市許多震亡的死尸都埋在公路兩旁的壕溝里，埋一層，鋪一層石灰和土，竟埋了好多層。這時只見公路上接連支了很多帳篷。因?yàn)槿藗兣碌卣?，都躲到公路上來了。此時已是下午，烈日當(dāng)空，沒有一絲云彩，我走得汗流浹背，饑渴難捱，大媽給我的那張餅我早就吃了。我走入一個帳篷，見里面有一位大媽。我說，大媽，給我口水喝吧。大媽給我倒了一碗，說是水很干凈，從村里的機(jī)井打來的，我一飲而盡。稍頃，我不好意思地問，大媽有吃的嗎？大媽說，我這里只有兩張餅，給你一張吧。我接過面餅，掰了一半，把那一半給了大媽，我連聲說謝，眼睛有些濕潤，要知道那時這些食物是多么的珍貴，對大媽的好心我感激涕零。大媽連說不用謝！
我順著國道一路西行，走了十幾里，到了去豐南縣城的路口，遇見了一個我村到縣城救人的人，他告訴說我家里沒事，我心方安。這樣，我決定先不回家了，先去到騎走我自行車的那個隊員家里取車。我走上了陡河岸，只見河兩邊的各村的村民都搬到了陡河岸上，河岸上高高低低搭了許多帳篷。此時已是暮色蒼茫，裊裊炊煙和暮靄籠罩了河岸，晚風(fēng)拂來，見許有些涼意，河水湍急的向下游流去，河中飄浮著一些從上游沖下了的雜物。患難見真情，遭受大災(zāi)的人們互相幫助、撫慰，三三兩兩的干活，有的人搭鍋壘灶，下米煮粥，大家過上了“大鍋飯”的生活。我順著河岸找到了那個隊員的家，但不巧的是，他騎著我的車子去了親戚家，說是第二天才能回來。天色漸黑，人們開始吃飯，于是我也拿起了一個飯碗，討了一碗粥喝，人們自然也不問我的來路，只是讓我吃飽些。我踏著夜色又走了二十來里路，到了家已是夜間十點(diǎn)多鐘了。母親已經(jīng)知道我沒有出事的消息，此時我從春節(jié)離開家已是半年多的時間。家里的房子已經(jīng)塌了，家里人和鄰居們在外面搭了帳篷。母親見我活著回來，哭出了聲。自大地震發(fā)生后，母親十分揪心，怕我出事，一直禱告上蒼，為我祈福。我見到全家人也是很傷感，看望了年邁的姥姥和年幼的侄女，兩眼流淚，唏噓不已，而父親自震后一直在小鎮(zhèn)的火車站上沒有回家。村里也死了幾十口人，同時因?yàn)槲掖逶谔粕交疖囌旧习嗟娜硕?，也傷亡了許多。其中，一個大我一歲的堂兄被砸死，他的胞兄被砸成重傷，動彈不得，后被轉(zhuǎn)院到外地，還有一個在唐山車站任職的干部因?yàn)榭囱莩?，讓老婆孩子?dāng)天去了唐山，結(jié)果夜間全被砸死了，我的一個叔伯弟弟因?yàn)樾?，所幸沒有遇難。
        晚上，我睡在和鄰居幾家人住在用苫布搭起的大帳篷里，每家占去一塊地方，大家共同起火動灶，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幾十天，直到秋后搭上簡易房才罷。
        第二天天亮后，我去隊員家取車。因?yàn)槟菚r家里沒有自行車，只好徒步二十多里走著去。走過一個村莊又一個村莊，我感到餓了，只好再去“討飯”。我走入道邊的一家，有個老太太在家，我說明來意。老太太說，我剛做了鍋疙瘩湯，給你盛一碗。我問老太太地震家中是否平安。老太太指著屋外的兩輛有些變形的自行車，說是從唐山兒子家拉來的，兒子兒媳已經(jīng)震亡，扒出來拉回來在祖墳埋了，又指著在屋外玩耍的兩個孩子說，這是僥幸逃生的孫子孫女，地震的當(dāng)天家里人便從唐山接來了他們，從此就得我們照顧他們了。我聽了十分傷心，安慰她說無論怎樣也要把孩子撫養(yǎng)好，以告慰他們的父母。老太太稱是，還想再給我盛飯，我謝絕了，因?yàn)槟菚r糧食緊缺。我找到自行車后，隨即沿著京山鐵路線去了縣里抗震救災(zāi)指揮部。我沒有走公路，走鐵路旁渣子道清凈。一路上看到鐵軌彎彎曲曲，行動不了的火車也隨著鐵軌扭彎，而列車上的旅客都已經(jīng)步行離開了。天上不時的有直升飛機(jī)往下投放餅干、大餅等食品，人們追逐著奔跑著呼喊著。
        地震“討飯”的事情已過去多年，我一直念念不忘?；茧y見真情，因?yàn)樵?ldquo;討飯”中，我體驗(yàn)到了“患難與共、公而忘私”的唐山大地震人文精神，我看到了人間的最真摯、寶貴的感情。
        三、抗震救災(zāi)
        豐南縣城是重災(zāi)區(qū)、地震中心，死傷慘重，尤其住在樓房里的人，幾乎沒有生還的。雖然縣委領(lǐng)導(dǎo)也傷亡了一些，但所幸書記彭硯章雖受傷但仍指揮抗震救災(zāi)，使得抗震救災(zāi)工作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起初豐南縣城因?yàn)闆]有吃的用的，有哄搶現(xiàn)象，但很快被制止了，縣里開始組織清理廢墟和清理死尸。有的死者家里有人便被接回老家草草埋葬，有的就干脆就近埋葬，沒有人的或全家死亡便集中埋葬，所以到了第二年春上又有了一次“清尸”活動。
 
        到了縣里，我在縣委大院見到了工作隊總部的負(fù)責(zé)人，時任豐南縣法院院長的王佐華，他也受了傷，現(xiàn)在是抗震救災(zāi)指揮部的負(fù)責(zé)人之一。他告訴我，工作組的隊員們都回自己所屬的單位了，工作組也解散了。這里受傷的負(fù)責(zé)人急需藥品，因?yàn)槲壹宜诘奶品绘?zhèn)受災(zāi)較為輕一些，他讓我找到唐坊工委法院院長劉彬弄些藥品。我忘記了勞累和饑餓，又火速騎車在唐坊法院找到劉彬，在唐坊小醫(yī)院弄到了一些急需的藥品，我匆忙返回縣城。往返60里，累得我汗流浹背。我把藥給了王佐華，使得他和那些受傷抗震救災(zāi)指揮部的負(fù)責(zé)人得到療治，解了燃眉之急。隨即我在縣委大院里與大家一起搭起了棚子，作為臨時抗震救災(zāi)人們的住所，在縣委大院一起抗震救災(zāi)的人很多。白天我與大家一起清理廢墟，很是忙累，大家誰也不說話，顯得死氣沉沉。入夜，我與一個本家叔叔同住在一個防震棚子里，和衣而臥。叔叔復(fù)員后在縣化肥廠工作，震后被抽調(diào)到到縣委抗震救災(zāi)指揮部。他說，縣化肥廠住在宿舍樓的人幾乎無有生還，他死里逃生。我又打聽我在縣化肥廠的一個高中同學(xué)李雙英的情況，她是個知青，全家人在唐山，叔告訴我說，她們一家十來口人全部遇難了，我聽后徹夜難眠。第二天我向王佐華說要去小稻地劉秘書家中看看。他說你就先不用來縣里了，先回公社工作吧，以后聽縣里通知。我原被定為在縣里某部門任職，但一地震，原來的決定就作廢了，我也只好先回家。
        我與他告別后，隨即去了小稻地，小稻地那時歸豐潤縣管，但離豐南縣城不遠(yuǎn)，那里也是地震中心,傷亡很慘。我到了劉秘書家，他已回到家中，他的母親和一個孩子也遇難了。因?yàn)樗軅?，行動不便，我?guī)椭謇砹艘惶鞆U墟，使得他家有了些模樣，他對我很是感激。因?yàn)槠綍r我們并不太熟，他在隊部，我在下邊，偶爾見次面，但受人之托，我還是很信守承偌。
        第二天，我回到公社，公社也是一片忙亂。我向公社領(lǐng)導(dǎo)匯報了工作，說明了縣里的意見。那時一切工作都是沒有頭緒，公社領(lǐng)導(dǎo)也是忙得焦頭爛額。他說你先回大隊，你原來是大隊副書記，公社有事隨時調(diào)你。我先是去了公社所在地附近的我的母校唐坊高中。高中幾乎沒人了，只有教我物理課的鄧碩老師呆呆地站立在廢墟旁，十分慘然。他說許多老師都遇難了，其中與我關(guān)系最好的教數(shù)學(xué)的董文峰老師死得最令人傷痛。董老師個子高大，上大學(xué)是校排球運(yùn)動員，因?yàn)檠行┴E，頭一節(jié)上課便在黑板上寫了一個“f”，看到他的形象與這個符號和相像，所以被我們稱之為大“f”。他原本已經(jīng)接到了愛人所在地的漢沽中學(xué)任教的調(diào)令。為了解決兩地分居，照顧兩個女兒，他奔波了好多年。但因?yàn)榕c老師學(xué)生們關(guān)系好，又放暑假，他便沒有立即走。地震那天夜里他與老師們打牌很晚才睡，結(jié)果地震時一棵檁木砸在頭上，他一聲沒吭便死了。他死后，學(xué)生們紛紛來吊唁他。尤其是他的妻子，每一次從唐坊車站下車后，都哭著走十多里的路程去董老師的老家董代莊（董老師被埋在了老家祖墳），途中要經(jīng)過我們村，我們村的人都被深深地感動了。結(jié)果因她每日痛苦，淚流不止，結(jié)構(gòu)兩眼腫脹，像個爛桃，后來做手術(shù)才好。聽說后我也痛心不已，乃至幾十年過去了，我依然深深懷念董老師，被他們真摯的愛情所感染。
        回到大隊，我立即投入到了抗震救災(zāi)、重建家園的工作，和大隊干部一起組織社員們清理廢墟，送走傷員，解決吃住和生產(chǎn)問題，同時上海來的醫(yī)療隊就在村外二里地的一塊空曠地帶搭起了帳篷，為四外八莊受傷的村民治療，也需要我們幫忙。
        沒幾天，我便接到縣里的通知?？h里為了解決豐南縣抗震救災(zāi)的急需沙石料問題，決定從每個工委抽調(diào)100人，共800人去灤縣和遷安搭界的九百戶公社一個叫小宋家峪的地方去篩沙子。于是我便帶隊離開家鄉(xiāng)奔赴深山，為重建家園開始了更加繁重的工作。
        四、走進(jìn)深山
經(jīng)過幾天的緊張籌措，我?guī)е鴱母鞔宄檎{(diào)上來的民工奔赴遠(yuǎn)在150多里遠(yuǎn)的工地，這些民工年齡大都在20上下歲，很年輕。那時的鐵軌已經(jīng)修好，我們帶著行李先是從唐坊車站坐火車到卑家店，下火車后往北步行20多里路才能到九百戶，再進(jìn)深山到小宋家峪。
        在卑家店下了火車，我第一次見到大山，卑家店北面就有茅山、巍峰山和北京鐵路局采石場。一路上只見群山疊翠，白云漂浮，清風(fēng)習(xí)習(xí)，山腰間有些羊群在移動，鳥兒嘰啾，竟像畫兒一般，令人心曠神怡，多日來的郁悶消解了不少。因?yàn)槁吠据^遠(yuǎn)，人們走走停停，先是走過茅山化肥廠，這是一家部隊的化肥廠，再過宜安公社，然后才到了九百戶公社。九百戶是個大鎮(zhèn)，歷史久遠(yuǎn)。這里所受地震的影響不大，房屋未倒。民居全是石頭壘的房屋，有的甚至是鵝卵石壘就而成的。我們久居平原的人見了，很是新奇。整個鎮(zhèn)里熙熙攘攘的，有些店鋪，很是熱鬧。再往北便是遷安的沙河驛了，是古代的驛站。過了九百戶，我們便走入了山中的小路，山路曲曲彎彎，坎坎坷坷，沿路山花搖曳，秋風(fēng)輕拂，山水一路流淌，頗有些野趣。走了幾里路，便到了小宋家峪村東的一片開闊地，這里便是篩沙子的工地了。這片場地上早已經(jīng)聚集了幾百民工，有的是被抗震救災(zāi)的汽車送過來的，有的是和我們一樣先乘火車，再步行而到的。大家都在緊碌，有的在支架搭帳篷，有的在搭鍋壘灶，熙熙攘攘、吵吵嚷嚷的。這是一片很大的開闊地，地勢平坦，地下埋藏著豐富的大粒沙。北面有一條小河蜿蜒而過，水是從山間流下來的，匯集成河，水很是清澈，也很甜，五顏六色的河卵石清晰可見，間或有些魚兒游走，以后我們洗臉甚至做飯都要用它。
        800人陸續(xù)到齊了，人員按部隊建制，即8個工委為8個連，每個公社為一排，各工委、公社都有帶隊的人，各為連長、排長，上邊設(shè)立廠部，起名篩沙廠。廠長叫張建安，過去是工委書記，他還帶著吃公糧的一班人。于是我們在沿河的空地上搭起了簡易工棚。這個工棚好搭，即埋上幾根木樁，再橫上木棍，用鐵絲擰緊，掛上葦草簾，抹上一層泥，然后在地上鋪上稻草簾，上面再鋪一層蘆席，即為大通鋪，然后人們依次放上行李。每個公社一個工棚，一個工棚住20個人。所用鍋碗瓢盆全是全國各地支援的，南方北方的都有，形形色色的。這800人中有一些復(fù)員軍人，他們剛復(fù)原便到這里來了，還以為是政府給安排了工作。民工的待遇是管吃管住，大隊記一等勞力的10工分，沒有其它的補(bǔ)助，那時人們生活簡單，沒有什么花銷。其中民工大多是家里有人在地震中遇難的，他們?yōu)榱硕惚芡纯喽竭@里挖沙子的。這里的沙子不是細(xì)沙，是大粒沙，即山石風(fēng)化后形成的顆粒，可用作建筑和制作水井的井管等，平原上沒有。所謂的挖沙是先把地里的沙石挖出來，再篩沙。即支上大篩子，用鐵鍬把沙子和碎石往篩子上一揚(yáng)，把兩者分開。然后由各地支援災(zāi)區(qū)的解放牌大掛車把沙子運(yùn)走，不管白天黑夜，有車來便裝車，我們很是勞累，很多時候是白天篩沙，夜間裝車，但為了重建家園，大家受苦受累也不說什么。
        800人同病相憐，有的人愁眉不展，有的人時常落淚，常常是一個人哭大家跟著哭。我上中學(xué)時有個中學(xué)老師叫吳士凱，后來他回老家南孫莊中學(xué)教書。我向那里來的人打聽他的消息，問得也巧，恰恰是他的弟弟吳士超。他弟弟在地震中死了，結(jié)婚不到一年多的媳婦，痛苦不過，就把襁褓中的幼女交給了姐姐撫養(yǎng)，來這里挖沙。他的哥哥吳士凱也在地震中遇難了。他嚎啕大哭，于是產(chǎn)生連鎖反應(yīng)，整個工地一片哭泣聲，令人心痛。還有一次，夜間不知哪個民工做夢大喊一聲：“地震了！”于是許多民工從睡夢中驚醒，闖出工棚，撒丫子往家鄉(xiāng)的方向跑。隨即，我們便追出去，一邊追一邊喊：“沒有地震！”一邊撿遺失在路上的鞋。這里沒有一點(diǎn)妄語虛言，一年以后成立石礦，我去昌黎招待所開會，竟不敢住進(jìn)招待所，好說歹說，我才住進(jìn)了一樓，以便地震時逃生。
 
        于是，我們一邊安撫民工，一邊調(diào)劑伙食，還讓縣里的電影放映隊來這里演出，安定大家的情緒。但隨之不久，一個引起民工更大不安的事情發(fā)生了，毛主席逝世！消息傳開，全場民工嚎啕大哭，如喪考妣。他們認(rèn)為地震了，有毛主席在，就有活路，如今毛主席死了，沒有活路了！加之失去親人的悲痛，許多人不吃不喝，癡癡呆呆，無心干活，我們這些負(fù)責(zé)人也六神無主。有些人自發(fā)要搭靈棚，悼唁毛主席。后來請示縣里說為了工作，不宜這樣做。只是讓廠部的主要負(fù)責(zé)人每天上午去九百戶公社所在地設(shè)立的靈堂吊唁，向毛主席三鞠躬。張廠長也不辭勞苦，他身軀高大肥胖，每天奔波，彎腰鞠躬，代表全廠民工吊唁毛主席。雖這樣，還是有人在宋家峪的小賣鋪買來燒紙等在工地邊燒紙，一邊燒，一邊哭，我們只好做安撫工作，叫大家化悲痛為力量，多出沙子，出好沙子，為重建家園貢獻(xiàn)力量。
天很快就冷了，大山里的冬天更是到了零下二十幾度，凍得人夜間難以入睡。雖說工棚里有用石塊壘的“掃地風(fēng)”，但因?yàn)槊翰缓?，也沒人熱度，僅僅一層草簾抹些泥哪里能夠擋住寒風(fēng)呢？凍得我們連衣服都不脫，還一個勁地哆嗦，那些掙工資的老同志們，有條件就買瓶酒，夜間抱著酒瓶子睡覺，喝一口酒迷瞪一會兒。同時我們夜間有時還要裝車，更談不上睡覺了。但大家沒有一個人抱怨叫苦，都默默無聞的干，那時每個民工可以一個月回家兩天，來回大都多是搭拉沙子的汽車，很多民工半年都不回家，但沒有哪個民工超時不歸。
        到了第二年（1977年）的春上，縣里采集的沙子夠用了，縣里決定成立石礦，留下400名精壯民工轉(zhuǎn)為協(xié)議工，每月開48元，村里不再給記工分。大家很是高興，覺得這些苦累沒有白受。這個礦名為豐南石礦，為縣級企業(yè)，我為政工組長（辦公室主任）。石礦選址在屬于灤縣巍峰山北側(cè)，山南側(cè)為唐山郊區(qū)卑家店管轄。巍峰山北側(cè)有大河灣、小河灣、永興莊等，西側(cè)為茅山化肥廠和宜安公社所在地。在茅山化肥廠和石礦所在地有茅山化肥廠烈士陵園，這里埋著幾十名地震遇難的解放軍官兵，每次路過那里，我都肅然起敬。
        我們這些人對開山、燒石灰一點(diǎn)不懂，只能請當(dāng)?shù)氐膸煾抵笇?dǎo)，還派人到附近的雷莊石礦、榆山石礦等礦山學(xué)習(xí)。我負(fù)責(zé)跑征地、簽協(xié)議合同等事宜，幾乎天天去灤縣計委和第二工業(yè)局等和縣里、地區(qū)有關(guān)部門，還要和當(dāng)?shù)卮?、公社干部?lián)系，忙得不可開交。工人們就更累了，從平原上的沒有見過山的人如今要打眼放炮開山燒窯，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不可思議，但為了早日重建家園，大家積極性非常高，白天勞累一天，晚上還學(xué)習(xí)到很晚。
        石灰窯壘起來了，有十幾米高，大家裝石添煤，然后點(diǎn)燃，少頃便燃起了濃濃的黑煙，幾百人一起祈禱，但愿出個好窯，燒出好石灰。蒼天不負(fù)，開窯那天潔白的灰塊滾滾而出，令大家喜不自禁，叫喊著、擁抱著，還燃起了鞭炮以示慶祝?？h計委也發(fā)文表示祝賀，于是一輛輛裝滿白灰的大掛車?yán)S南的各個地方，使得豐南自力更生、憑借自己的力量重建了家園。
        在石礦的活又臟又累，但沒有一個人抱怨，令人驚奇的是還有一個7個女孩的班組，都是些不到20歲長得很精神的女孩。那時燒窯分班，她們?yōu)橐粋€班，住在一個房間里，她們平常文文靜靜，干起活力比男工人毫不遜色，令男人們刮目相看。
后來，我考上大學(xué)離開了那里，但我的心一直牽掛著那里，迄今還與當(dāng)年的一些石礦工人保持著聯(lián)系。去年十一放假，我還特意到石礦舊址看。石礦早已經(jīng)不在了，在上個世紀(jì)80年代因?yàn)榭拐鹁葹?zāi)、重建家園的工作完成，石礦也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當(dāng)年的礦區(qū)已是一片秋熟的莊稼，高聳的巍峰山也是一片秋色，只是當(dāng)年開山的坑還在，灰窯還在。舊地重游，想起當(dāng)年的艱苦歲月，我不禁熱淚盈眶，拍了幾張照片，撿了一塊石頭以示紀(jì)念。那令人難忘的歲月，令人難忘的人與事，我會刻骨銘心，永世不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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